当心被捧杀

2009年6月,伦敦经济学院亚洲研究中心访问学者马丁·雅克出版了一本著作——《当中国统治世界时》。作者在书中为中国描绘了一幅令人心动的画面:中国将继续变得强大,在今后50年里,甚至在许多方面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,就将成为世界上处于领先地位的大国。

作者列举说,人民币将取代美元成为全球储备货币;上海将取代纽约和伦敦成为世界金融中心;欧洲将像雅典和罗马那样,成为辉煌过去的历史遗留;普通话将会和英语一样广泛地使用,或许比英语更流行;孔子的儒家学说,将和柏拉图的思想一样,为人熟知……

与此类似关于中国的种种预言,我们已经听得不少:早在2003年高盛公司发布了“金砖之梦——迈向2050年之路的报告”时即宣称,到2041年中国将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一经济大国;奥蒂德·申克 2006年出版的“中国世纪”预言,中国在2020年到2025间就会超过美国;2008年7月美国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发布报告称,中国经济将在2035年之前超过美国,到2050年中国GDP将达到82万亿美元,而美国则为44万亿美元。

看到这些研究和报道,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西方曾讲述过的关于日本的神话般的故事。

1969年未来学家赫尔曼·卡恩出版《崛起中的超级大国日本》,预言2000年之前,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。20世纪70年代末,傅高义出版《日本第一》,盛赞日本良好的教育体系、合理的官僚体系。在那些崇拜日本的一些人的眼中,日本经济在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的高速增长表明,日本已经建立起了新的、更高级的资本主义体系,从而引发了一场关于经济哲学的大讨论,西方经济学的科学性受到了质疑。

对一国成功的经验进行总结,展望其美好的未来,虽不能完全影响一国的兴衰,但这种思潮会让人丧失反省和自我批评能力,它一旦和国内的自信相结合,演化成一种过度自信的心态,则会造成严重的后果。

20世纪五六十年代,经济的高速增长,使日本短期内实现了现代化,赶上了发达国家的水平,日本社会一扫那种面对发达社会的自卑感,巨大的自信油然而生。在《高速增长的时代》一书中,香西泰描述了日本首相池田在1964年9月9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/世界银行东京全体会议上的演讲。他称,战后19年的高速增长使日本的国民所得逐步接近西欧的水平,战后要用20年的时间完成80年没有完成的事业。香西泰说,“首相用日本的经验讲了后进国家如何赶超先进国家”,“他的信心和魄力使各国代表交口称赞”,“这一年,日本显示作为经济大国信心的活动接连不断”。

不过,傅高义在“日本第一”日文版的序言中警告日本人,要谨防傲慢自大,过度自信会蒙蔽日本人的眼睛,让他们不能采取有效措施正确处理经济中面临的问题。但在过度自信的氛围中,这种声音微不足道,无人理睬。2001年作者又出版了《日本仍然是第一吗？》的著作。此时他发现,日本的发展与他当时的期望差距很大:那种所谓的比美国更有效的民主,无法适应民众对民主的诉求;那种适合于制造业时代的教育体系跟不上服务业时代发展的步伐;一度被认为有效的官僚体系纠缠于各种利益之争,自身难以实现变革。

正是西方的赞美加上日本人的自信,造成日本民族优秀论的复活和分析思考的停止,使日本失去不断进行制度创新的能力,以至于在上世纪80年代,对“所有正视现实的人而言,日本经济体系的弊端已经很明显了”的时候,日本也没有大张旗鼓地进行改革。失去的10年让“日本第一”的喧嚣渐行渐远。人类跨入了21世纪,日本仍然没有像西方人预料的那样,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。美国人再次自信地发现,原来日本人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厉害。

历史无法重复。但我们可以设想,如果当初西方社会对日本不是一片赞扬之声,或者日本人不让过度自信蒙蔽了眼睛,那失去的10年就可能是另外一番景象。

回望历史,人类社会还从未发现,像中国这样的大国可以在短期内经济突飞猛进。由此迎来的西方赞美之声和种种关于中国经济美好的期望,也并非毫无道理,而且也十分切合我们大多数人的心理。特别是在经济危机发生后,则更是信心十足,我们中不少人开始自信地宣称,过去都是中国向美国学习,现在应倒过来,美国人应该向中国学习了。

不可否认,中国在发展中走出了一条自己的道路,有值得发展中国家或发达国家学习的地方。

历史不是线性的,今天的成就不代表未来,一切皆有可能。如果在西方人的赞美声中,我们停止了分析思考,滋生了傲慢自大,失去了不断创新、变革的动力和方向,等到21世纪过去之后,成为世界经济第一强国可能仍然还是梦想。我们必须当心,勿被西方“捧坏”。（作者系中国社科院工业经济研究所研究员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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